【九辫】《大宅小院》完整版
伪先婚后爱√
2万3千多字√
中长预警√
内带一句话良堂,孟孟大楠客串√
杨九郎×张云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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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通知张云雷嫁去杨家的时候,他没有太大的反应。
打小儿他便知道自己以后的宿命,安安稳稳的长大,再同一个并不认识但有价值的人结婚,然后寂寞孤独的过着下半辈子。
只是不想,不到弱冠之年,妈便让他打点了去燕京的行囊。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早,年味还留有残余时,天气就暖和些了。张云雷坐在屋子里,妈搓着手有些局措,笑容也有些僵硬。
妈说,“杨家催了,你也明白。”
张云雷听闻,收回了望着窗外的视线。
屋外大院里的梨花开了。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下唇,木愣愣的没有多话,只视线直直的望着她。
妈又支支吾吾叹息道,“我的儿啊,该出发了。”
过了半晌,他才低低应了声“嗯”。
妈总算松了口气,连脸色都好了几分,一颗揪着的心才算放下了。
“阿姐何时回来?” 张云雷问道。
要说这个家他还有留恋的就是他的长姐,那个温柔却又坚韧的女子,有着南方的温婉,又有着北方的飒爽。
自小,长姐就一直将他护在她自己都还不算丰满的羽翼里,张云雷能安安稳稳长这么大,自然少不了长姐的保护。
“姐姐……姐姐要入夏才能归家了。” 妈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应道。
“那是错过了。” 他很遗憾,不知这一去,再见又是何时。
京城离家虽算不上太远,比不了南下去沿海的长途跋涉,但也有小段的路程,若不是有心前往,怕此生都再难见面。
“妈妈……”
“……诶”
妈很诧异,张云雷这孩子打小就与她不太亲近,“妈”这个字更是难得能从他嘴里出来,她一时有些愣了,迟疑了片刻才回应道。
张云雷的手伸到枕头下方摸了一阵,后拿出了一封月牙白的信封,他抿了抿几乎没有什么血色的唇,难得语气和缓,甚至有些许卑微,“阿姐回来时,费心您把这封信给她。”
“哎哎。” 妈连忙应道,“不费心不费心。”
“我的儿啊……” 就算他们的母子关系并不亲密,但到了这个需要分别的时候,妈的心里到底还是有点不好受。
“此去好好照顾自己,委屈时……” 妈拿手绢抹了抹略湿润的眼眶,“……便写信回来吧,妈去求求你父亲,让你归家。”
张云雷轻摇脑袋,唇角微微上扬笑得无奈,却没有回答,他知道,父亲的决定无人能改。
“您也是。” 他抱着汤婆子笑道,“注意身体。”
院子里的梨花正在缓缓盛开。
也许这是他们母子近二十年来最为亲近的时刻,却不过下一秒就是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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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都开的时候,张云雷也出发了。
离家那天,长姐还是没有赶回来,听说长姐怀了个孩子,姐夫家里看得紧了,得过了头三个月才愿意把她放出来。
无法。
马车是顶好的,妈到底对他还是有些许疼爱的,后面的几辆马车上都是他爱的吃食。
出门的时候,天气虽回暖了,但妈还是在他的黑金大褂外裹了一件披风,跨了大门,又往他怀里塞了一个汤婆子。
“燕京不比咱们直沽,你的身体打小就不大好,小心着了风凉。” 妈把他的披风拉拢了些,碎碎叨叨的又念了几句体己话,这才把人送上了马车。
“到了杨家,写封信回来吧。”
张云雷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右手轻轻一挥,马车便走了。
春天到底是来了。
张家小宅愈来愈远,于是他也不得不告别了孩童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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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燕京,杨家早早的差人来接了。
张云雷被随行的九涵牵了下来,“少爷,慢些,小心脚下。”
他对着来人微欠身体,“劳烦了。”
来的人是杨家的大管家,他退了小半步,鞠了一躬,“您当心。”
换了马车,又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杨家的马车终于停下了,张云雷抬手轻轻撩开了帷裳。
“到了。” 管家跳了车拿了踩凳放在车下边,对他说道。
待到张云雷下了马车,才发现他们走到了侧门,他的心思转了几圈,便明白杨夫人的意思了。
——他是男妻,不好见人,所以走侧门是为了掩人耳目,同时也是给他一个下马威。
妈在来之前便同他说过,杨夫人一直不喜他这个男妻的存在,不过拗不过杨老爷,无法只得同意。
张云雷无奈,但也不说什么,他人还未犯他底线,他也不愿去计较,只在他心里默默记上一笔。
管家在前头领路,一边走着一边同他介绍。
“老爷和夫人住在西苑,少爷住在东苑,少……奶奶……额……。”
“唤我名字便可。”
管家吓得直摇头,想了想,取了折中的法子,“那就叫您先生吧。”
“倒像是教书育人的。”张云雷笑笑,没有反驳,点头应下了。
“先生以后同少爷住在东苑。吃食都是自己院里自己负责,先生若是想要什么吃的,或是其它的,只需同下面的人说便可。” 管家回头瞧见了他身边的九涵,“这是您的?”
“算是我的弟弟,您把他同我安排在一起便可。”
管家点了点头,回身推开了一扇门,“到了。”
“以后先生就住这里了,屋外有小片院子,您若是喜欢,种些花花草草也是可以的。” 管家替他把行李拎了进去,“少爷就在您隔壁屋子。”
“啊对了。” 管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您隔壁还住着一位夫人。”
张云雷挑眉,“哦?是何人?”
管家有些紧张,“是……是少爷的一位侍妾。”
许是话题尴尬,精明能干的他难得也有些磕巴,“少爷刚成年那会儿,夫人替他收的,一直都住在东苑。”
张云雷了然,他坐在茶桌旁,抬手碰了碰茶壶,发觉是温热的后,便给自己斟了小半杯,这会儿正慢慢悠悠的品着茶。
管家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您平日里应当也难见到她,若是见到了也只当没见到,若是她来招惹您了,您再和我说。”
“夫人收的?” 张云雷再次确认了一句。
“是。”
张云雷笑道,“那同你说又有什么用。”
管家一时语塞,在这还透着薄薄凉意的春日里,生生把自己逼出了一身冷汗。
“去吧,不难为你了。” 张云雷摆了摆手。
管家松了口气,转过身体替他掩了门,“先生好好休息。”
张云雷解了披风,放了汤婆子,点了点头。
末了,管家又补充了一句,“少爷今日应当会回来。”
张云雷端茶的手一顿,应了声“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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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杨家的时候还是上午,他同着九涵忙活了一整天,才把自己的屋子布置得舒服了些。
待到天慢慢暗下来时,便听到院子的门被轻叩了几声。
九涵问道,“是哪位?”
门外传来了一阵女声,“是夫人让我来的。”
九涵赶了步子去开了门,屋外的姑娘微微欠身,“老夫人嘱咐我来同您家少爷说一声,烦请于一刻钟后移至前院一同用餐。”
九涵点点头,客气道,“劳烦了。”
目送了姑娘远去,九涵一转头,便瞧着自家少爷又在拾掇他的那些御子,八角鼓。
“少爷……”
“听到了。” 他头也不抬的应道。
“该去还是得去,头一天要见见人是正常的。” 张云雷不抬头也知道九涵现在委委屈屈的模样。
“少爷从今日进门后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儿。” 九涵替张云雷抱不平,“现下连顿饭都难好好吃。”
“谁说没有顺心的。” 张云雷把姐姐送他的八角鼓摆得正正的,“你瞧瞧,这不是替我的小玩意儿又找了新的地方。”
“杨家到底是大,我的小玩意儿们终于不用受委屈天天塞在箱底下了。”
“少爷……” 九涵气道。
“好啦好啦” 张云雷摸了摸他的脑袋,“既来之则安之。”
“有我在,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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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前厅,人早已坐了半桌。
夫人和老爷坐在一起,那个管家口中的侍妾正坐在夫人的另一边,剩下两个位置,张云雷挑了挑,还是打算远离一家之主杨老爷,坐在那个侍妾的旁边,却没等他落座,夫人便把他赶到了另一个椅子旁。
“我儿平日里都喜欢同阿晴一起坐,你是男子,受受委屈,坐另一边吧。”
张云雷的目光瞧了瞧那个低着脑袋含笑的女子,又看了看夫人,勾了唇角应了一声“是。”
他怎么可能不懂夫人的意思,一次下马威还不够,这是打算当面给他难堪,好叫他知难而退。
既然如此,那他便随她的意,反正他对这段所谓的婚姻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若是夫人执意要凑这位阿晴姑娘和杨少爷在一起,那他也乐得自在。
心下盘算着,他乖顺的坐到了另一张椅子上。
“少爷呢?” 夫人问道。
“快来了。” 管家应道,“少爷觉得夜间凉,回屋子里多添了件衣……来了。”
管家正解释着,就瞧着一男子进了门。
张云雷刮了刮茶,小小口的嘬了一口热茶,这才抬头望向来人。
帘子被人从外头掀开,先是黑色布鞋入了内,再是黑色暗纹的大褂,张云雷再往上瞧,这才看到了来人的脸,白白净净,脸圆圆的,头发短短,两鬓剃得精光,眼睛不大,满脸严肃。
他上下打量着来人的时候,来人也正在打量他,二人促不及防的四目相对,又彼此尴尬的错开了视线。
杨夫人再不情愿也得介绍他的背景,“张云雷,直沽张家的二少爷,也是你父亲给你挑的正妻。”
他起身行礼,“姆名张云雷。”
“这是我的儿,杨九郎。”
对面的人仔仔细细的他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遍,道,“杨九郎。”
这样便算是见过了。
张云雷撩了大褂坐下,杨九郎愣了一愣,这才随着他坐在了他身边。
夫人见状,眼珠一转,立刻打了圆场话笑道,“平日里一进门就喜挨着阿晴坐,怎么今日来了新人,就分不清位置了?”
话里话外都是借着圆场话,敲打张云雷要认清自己的位置。
一时间他心里只觉得好笑,于是便自顾自的喝茶,不再搭话。
饭间,夫人几度催促着杨九郎给阿晴姑娘夹菜,一边又笑眯眯的称赞二人宛如模范夫妻,甚至还试探的问了几句抱孙子的事儿,惹得那名叫阿晴的姑娘满脸羞涩,却又止不住的抬眸看向身边的男人。
一顿饭下来,张云雷一句话未言,但也觉得无味,于是落了筷便起身打算先行离开了。
“老爷,夫人,初到燕京,云雷身体略有不适,先退下了,您各位慢食。”
说罢,他便退了几步,转身准备离去。正待跨门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慢着。”
张云雷转身,这才发现是杨九郎叫住了他。
“我送你回去。” 说罢他便起身拿起了方才解下来的披风,“夜里凉,你身体不适,我送你。”
张云雷挑了挑眉,一句“不必”还未说出口,杨九郎便上前自然而然的搀住了他的胳膊。
再次四目相对,他从杨九郎的眼里读出了无奈,许是今儿这一日被夫人明里暗里使绊子受的气这会儿也堆积得差不多了,于是他的恶劣因子开始作祟。
他把嘴里的“不必”咽了回去,转而笑盈盈的答应道,“那就麻烦您了。”
杨九郎含着笑意,搀他出了门,二人沉默走了小段的路,还是张云雷先开了口。
“差不多了少爷,您做戏可以停了。” 他把胳膊从杨九郎手里收了回来。
“也不算做戏。”
“什么?” 夜里风大,张云雷听不大清楚。
“我说,也不算做戏。” 杨九郎见他单薄的大褂,想了想还是把他手里的披风给披在了张云雷身上,“方才便觉得你的左腿有些跛,所以想扶你走路你可能方便些。”
张云雷诧异,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个小毛病应当是少数人能看得出来的,毕竟他掩饰得很好,若不是观察得特别仔细,着实很难发现。
他摆了摆手,不在意道,“小时候摔的,老毛病了,大约是近些日子要降水了,所以腿又时常会疼了……害,我同你说这些做甚。”
杨九郎替他把披风系好,“今天多谢了。”
“不必。” 张云雷笑道,“你已经还了。”他捏着披风毛茸茸的领子说道。
“过些日子,你看是你来我屋子里取,还是我给你送过去,都成。” 他抿了抿唇,笑得很干净。
难得一露的笑意让杨九郎看得有些失神。
真真是极好看一人啊。
“……走……走吧” 杨九郎挠了挠后脑勺,“我送你回去。”
若不是父亲介绍的,应许他还愿意试一试。但自小就被家里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杨九郎实在不愿再逆来顺受了,于是想法转了几圈还是放下了不该有的心思。
爱人是做不成了,但友人总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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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春,天气总算是暖和多了,除了清早和夜里的风比较凉外,平日里穿着单薄的大褂也是可以的。
张云雷趁着天气不错,把厚衣服都拿出去晒了个透,然后叠好塞回了箱子底。
“九涵。” 他把怀里的墨蓝色的披风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少爷这几日有归家么?”
“归得少。” 九涵把张云雷昨日里看得书又重新摆回了书架上,“大少爷近几日忙,听管家说是商户那儿的些事儿。”
张云雷点了点头,拂了拂他腿上的衣裳,“这披风倒是找不着时候还他了。”
“少爷我替您瞧着呢,若是大少爷归家了,我便同您说。”
“也好。”张云雷把叠好的披风放在了枕头旁,想道,“过些日子咱们去买些梨花秧苗吧,咱们院子里空荡荡的,太过清净了。”
“哎。” 九涵应道,又给斟了杯热茶端了过来,“少爷近些日子注意身体,又要到换季的时候了,您的嗓子多润着。”
“咱们夫人让带的梨花膏我都从箱子里给您拿出来了,就摆在桌子上,少爷若是嗓子不适了,我就去给您熬开了喝。”
“还是你做事细心。”
张云雷饮了小半杯的热茶,忽然听到院子外一阵的吵闹声,于是便差了九涵出门瞧瞧。
不多时,九涵便加快了步子回了屋子,“是那个阿晴姑娘。”
“哦?”张云雷挑了挑眉,“她来做甚么?”
“谁知道她想做甚么” 九涵明显对她不喜,“少爷,我去把她赶走吧。”
张云雷没有立刻回话,他起身理了理大褂,又拂了扣子,确定衣着得体后才对九涵道,“不必,总归有这一天的,请她进来吧。”
“是。” 九涵又出了屋子,再回来时,身后便跟了一个人。
入了门,阿晴便警惕的把张云雷上下打量了一遍,后才屈膝行了个礼,“见过少奶奶。”
张云雷抬了抬手,左手压着右手的手腕,端着茶盅给她倒了小半杯,“坐,不必多礼。”
阿晴倒也没有再多客气,抽了手帕搽了搽额角渗出来的薄薄的细汗。
“少奶奶的屋子是比我那陋室好得多。” 她笑道,“连这柴火都烧得比我那儿的旺。”
张云雷愣了片刻,抿着唇笑道,“姆们身子弱,倒是让姑娘见笑了。”
阿晴跟着笑了几声,“直沽张家。”
她的手指在杯壁轻轻敲了几下,“倒是大门大户。”
她用食指点了点那盆正在燃烧的火盆,语气里满是不善,“院子里的柴火向来都是固定的,也不晓得少奶奶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的干柴,让我好生羡慕。”
张云雷顺着她的食指望了过去,他倒是不知院子里这些个东西的量,只是九涵去领了,他便用着。
“院子孩子不懂事,许是多领了,回头姆给说说。”张云雷压下疑惑,拿着茶巾擦了擦溢出来洒在桌面的茶水,“姑娘今日里来不会就是为了小小一盆柴火吧。”
“自然不是。”面前的人坐正了些,“再过几日,少爷便能清闲些了,夫人让我们商量着……咳……分出日子来。”
张云雷思索了会儿,才明白阿晴说的是同房的那些事儿,一时他也不自在了许多,“咳……这事儿姑娘同少爷去商量便可,姆没有意见。”
“如此,到时候少奶奶可别不认。”
张云雷点头,“自然。”
他对杨九郎确实没有那份感情,嫁到杨家也不过是因为家父的意思,他自然不会去干涉杨九郎的意见。
得了张云雷的答案,阿晴再没有多待,立刻起身告退了。待到那身倩影出了院门,他才抬手把在门口装透明的九涵招了过来。
“少爷……”九涵的脑袋低得都要瞧不见了。
“说说吧。”张云雷抬了抬下颚,“那柴火是怎么回事儿,若不是阿晴说,我倒还不知道。”
张云雷等了好些会儿,九涵也没有吭声,他叹了口气,又开口道,“九涵,咱们不缺银两,若是不够了,你也可以从咱们柜子里拿些出门跑一趟便是了,为何要去多领,平白的让人说笑不是——”
“少爷!”九涵涨红了脸抬头打断道,“天大的胆子,九涵怎么可能去多领,是……是……”
“是什么?”张云雷追问道。
九涵含含糊糊了几声,最后才下定决心开口道,“是大少爷。”
“前几日夜里大少爷送少爷回来,听到少爷说降水时腿疼,于是您歇下后,他把我拉到了一旁问有什么法子能让您好受些,我就随口提了一句,屋子暖和些的话,身体自然也能舒服些。转过天来,大少爷就差人送了好些柴火过来……”
“……”张云雷顿时语塞,“我怎么不知。”
“大少爷说了,不必让您知晓,小事一桩,又怕您客气,不愿意收。”
张云雷不再言语,又似若有所思,摆了摆手让九涵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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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杨九郎总算是归了家,九涵急急忙忙的进了屋子和张云雷说道。
“总算是归家了。” 张云雷把手里的书放在了一旁,撑着桌子起身,“把我枕边的披风带上,咱出门一趟,把衣裳给人还了。”
“少爷您待着就好,我跑一趟就成。” 九涵心疼他的身体,不愿让他多出门。
张云雷摇头道,“一是无礼。二是我今日也坐得够久了,该出门走动走动,老待在屋子里也不是个事儿。”
九涵不在劝说,去取了衣裳同张云雷出了院子。
晚春的风轻轻拂面,张云雷深吸了口气,“天气不错。”
他和杨九郎的院子离得不远,他一步一步的慢慢走,沿途赏着花花草草,心情也舒畅许多。
杨九郎还在屋子里换衣服的时候,就听到下面的人进来作揖和他说少奶奶来了。
他迟疑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那日他在席间妈介绍的张家少爷,但他怎么也想不出来,张云雷找他何事。
“我马上出去。”他摆了摆手。
“是。”
“……对了,给少奶奶斟壶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复又出声叫住了马上出门的人,嘱咐道,“要前些日子王家大少爷送过来的云雾茶。”
下人心里暗自惊讶,“少爷,那茶还没开封……”
杨九郎不假思索道,“那开就是了,有什么好问的。”
“是……”
换了件干净体面的大褂,他才撩了门帘入了前厅。
“今儿怎么来了?”他问道。
“见过——”
“不必。”他打断了张云雷客套的行礼,“以后见着我都不必如此。”
张云雷愣了一愣,端端正正道,“礼不可废。”
杨九郎不再多劝,抬手让他坐下。
张云雷朝着落他半步的九涵点头示意,九涵便把那日他借出去的衣裳送了回来。
“前几日的披风,我洗过了,又用我惯用的熏香熏过了,也不知道您适不适应。”
杨九郎把披风接了过来,鼻尖一耸,是似有似无的梨花香,“适应。挺好闻的。”
“那就好。”张云雷一听又抿着唇笑了,“既然送到了,那我也就先走了。”
“哎,慢着。”杨九郎急忙叫道,“前些日子,别人赠了我些云雾茶,听闻你对茶叶略有研究,不如帮我品品。”
“研究称不上,喜喝茶是真。”说道,他又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下人识礼的把刚斟好的茶送了上来,张云雷用拇指和食指捏起茶盅,观色嗅味,放于鼻唇之间细体味,又低头敛眸小口啜饮。
“口感醇厚不寡淡。”他抬手用袖子轻点了两下唇角,“是上好的茶。”
“喜欢吗?”杨九郎侧着脑袋盯着他问道。
味道确实好,张云雷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一会儿我给你送过去。”杨九郎对抓住了张云雷的喜好很是得意,“我料想你是会喜欢它的。”
“这茶名贵着吧?”张云雷迟疑道,“无恩不受贿。”
杨九郎的笑意一顿,空气顿时凝固了几分,气氛冷了下来,张云雷这才发觉他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过了好些会儿,他双唇轻启又含糊的闭上,实在是找不出话题来,索性干脆起身准备告退,哪想杨九郎突然开口。
“按身份来说,你是我夫人。”他敛了笑意,“我赠予你,不需要那些有的没的,你拿着便是。”
张云雷自知方才理亏,于是也就顺水推舟的应下了,“那就多谢了。”
瞧着张云雷不再推脱,杨九郎的脸色才缓和过来,他想了想又道,
“前几日我瞧着你在院子里栽了好些苗苗,是什么好玩意儿?”
一说到花花草草的,张云雷的兴趣也就又上来了,“是梨花树苗,估摸着明年开春才能见着开花了。”
“梨花?”杨九郎默念着,问,“你很喜欢?”
“我瞧着你用的熏香也是梨花香的。”
张云雷道,“是喜欢,花开时簇簇雪白,煞是好看。最重要的是,它可以入药。”
说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他的语气都不自觉的欢快上扬了许多。
“我这身子老毛病多,打小每到换季的时候,容易得风寒,嗓子总是不舒服,这梨花啊可以制成梨花膏,难受了便熬开了喝上几口,这嗓子也算好多了。”
“是个好东西。”杨九郎点头附和。
“可不是!”张云雷笑道,“是个好宝贝呢。”
杨九郎见他情绪尚好,不自觉的也咧开嘴角,露出了笑意,他想了想,便顺着张云雷的话继续聊下去。
于是,一个下午的时间,他们借着花花草草聊到了燕京的吃食,又从吃食里聊到了燕京有名的戏班子,吃喝玩乐全沾了个遍,二人才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话题。
“我原以为你不是喜欢多言的人。”杨九郎感慨道。
“那是不熟悉的人才会这么觉得。”
“如此说来,咱们也算是熟悉了?”
“算。”他毫不迟疑的答应道。
打从直沽到了燕京,这个下午应当是他最快活的时光了。屋外艳阳高照,屋内好茶相待,最重要的是,他遇上了一个和他极合的人。
从未有人同他这般谈天说地,杨九郎在外做生意,见多识广,走哪儿都喜欢打听当地的风俗趣事,张云雷随意的抛出几个话题,他都能轻松的接上,甚至还能说出几个他从未听过的东西。
“你是一个极好的人。”张云雷对他说道,“今天能和你品茶谈论我很开心。”
“如你一般。”
他们二人都找到了些许惺惺相惜之意。
没多久,屋外的下人就来传来了用晚膳的消息。张云雷自知叨唠已久,准备起身离开了。
却还没等他开口,杨九郎又开口挽留道,“既然都到了这个时辰了,不如用了膳再回去,反正你的小院子离我这里也不远,一会儿我再给你送回去。”
张云雷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饭间,杨九郎又挑拣了些张云雷喜欢听的故事说与他听,一顿饭下来,二人都熟络了许多。
“过些日子,妈要办寿,听说会请大栅栏街的三庆戏班子来演。”
“哦?”张云雷思考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杨九郎嘴里说的妈是杨夫人。
“三庆戏班子倒是赫赫有名。”张云雷道,“还在直沽那会儿便曾听到过。”
“是么?”杨九郎用公筷给他夹了些荤的,“多吃点,你身子太薄了。”
“三庆戏班子是好,他们的班主也十分年轻,与我有过交情,赶明儿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张云雷惊喜道,“那感情好!我还是偏爱这些个东西的。”
“那你可有正统的学过?”
“这倒没有。”张云雷惋惜,“家里觉得这东西无用,不爱让我碰。不过我自己倒是同家姐学了五音六律,平日里也喜欢碰些丝竹。”
“如此一说,我倒是期待了。”杨九郎很是惊讶。
“改天若是有空,你可以到我的小院子坐坐,不嫌弃的话,我给你献丑一番。”
杨九郎笑道,“荣幸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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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张云雷没有想到,这个改天来得如此之快。
“方才路过你的院子,就瞧见你一人蹲在这里敲敲打打的。”
张云雷抬头,背着阳光模模糊糊的看到了杨九郎,立刻露出了笑意。
“树苗歪了,我闲着没事就给它挪了挪位置。”
他抬手用袖口搽了搽额头的汗,猛地一起身倒是没有反应过来,眼前一片黑,身子差点堕回地上,幸得身旁的杨九郎反应极快,伸手扶了一把面前的人,这才把他定在了原地。
“可还好?”
“不碍事。”张云雷捂着脑袋缓了缓,“这猛地一下是有些受不住,缓过来就好,别担心。”
杨九郎等他缓过劲来,才后知后觉的放下了在张云雷腰间的手。
太瘦了。
一个胳膊都可以把他圈在自己怀里。
他收了收五指,回味道。
“屋里坐去。”张云雷对他的触碰没有过多的反应,“我叫九涵去泡前些日子你给我的云雾茶。”
入了屋子,杨九郎随着张云雷一同坐下。
九涵快速的上了茶,杨九郎自觉的给面前的张云雷斟了一杯,“前些日子你和我还有一个约定,记得么?”
“自然是记得的。”张云雷道,“我这人还是守信的。”
说罢,他便从里屋的架子上拿了副御子来。
“知道这是什么么?”他神神秘秘的开口。
杨九郎接过张云雷手里的东西,仔仔细细打量过后才不甚确定的问道,“御子?”
“聪明!”张云雷惊喜,立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给你唱一个评剧白蛇传。”他清了清嗓子,心情极好的开口唱道,
“娘子把真情说一遍,一椿椿往事……”
张云雷挑拣了几段合着御子细细唱来,他的嗓子轻柔,御子声脆,合在一起时很是悦耳,杨九郎轻拍桌子弯着嘴角一脸满足。
直到曲毕他才开口道了声“好!”
“只是这故事不大好。”杨九郎咂咂嘴品了其中的意思,叹息道。
“不过是拣几段好听的给你唱听个新鲜罢了”张云雷放下了御子,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笑他,“你倒是先动了情”
杨九郎一听也笑开了。
“要我说,是你唱得好。”他真情实感的夸道。
“比不得家姐,那才真是天上仙乐,声声入耳。”
“若有幸定去当面拜访。”
张云雷但笑不语。
“前些日子说那姑苏的故事说到哪儿了?”
“说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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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春到入夏的这些日子里,杨九郎时常会来他的院子里坐上一会儿。
张云雷有次好奇了,便打趣他,“爷,您怕不是惦记上了我这的什么宝贝,天天往我的院子里钻。”
杨九郎被他吓得一愣,同他不自在的错开了视线,心跳突然空了半拍,像是被人戳中了心思,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张云雷被他逗得乐出了声,“逗你玩儿呢,怎么还认真上了。”
“莫不是真看上了我院子里的哪个小丫鬟?”
杨九郎恼羞的摆手,“可快别逗我了!”
见着他这样嫡仙的人,他人又怎么能轻易入眼。
只是这话说不得,太过暧昧不清了。
杨九郎有些懊恼,明明一开始就告诫自己点到为止的,可近些天来的种种都让他有了心慌的迹象。
凡人终究抵不住仙人的诱惑。
就像杨九郎到底是抵不住张云雷的好。
他看着张云雷笑意满满的双眸有些失神,这般顾盼神飞的模样与他第一天来时的模样相差甚远,但也真是迷人极了。
今天的杨九郎,依旧是被张云雷的笑恍惚了的一天。
日子一如既往的过着,院子里的梨花树长高了些。
张云雷站在院子里打理着花草,这些日子入了夏,在太阳下站久了人都有些疲软。
换季风寒到底是来了,虽然比往常晚了些。
张云雷这几天嗓子开始不舒服了,老觉得有柳絮在他的嗓子眼轻轻的挠着,顽劣得很。他抬手捂着脖颈难受的轻咳了几声。
从小厨房里端了热乎乎的梨花膏的九涵急急忙忙的跑出来。
“少爷!给您熬好了!”九涵分了小碗的汤汁出来,“您可快别去管那些花花草草了,这日头愈发的毒,您身子又不适,交给我来做便是了。”
张云雷摇摇头,“都是宝贝东西呢,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九涵自知他对花草的脾气,也就不说了。
“对了,这些日子倒是难瞧九郎来。”
九涵想了想道,“这不入了夏,大少爷商户里有在南方做海产的,这些日子正忙着处理事情呢。”
“难怪这么难得一见。”张云雷如是道。
这些日子杨九郎来得少了,他倒有些不自在,取了八角鼓摆弄了几下,想唱几句小曲儿,又发觉无人再听,于是又兴致缺缺的放回了架子上。
九涵无意开口提了一句,“少爷对大少爷可真是愈发上心了。”
张云雷心下一愣,立刻抬头问道,“有吗?”
他回想了下近些日子里的事情,才发觉是有的。
“他是个有趣的人。”张云雷想了好一阵子才说道。
却也不知是说给九涵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
这些日子里,隔壁的阿晴姑娘倒是安静,他努了努嘴想着,莫不是去缠杨九郎了?
其中泛的酸意,恐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杨夫人因住在西苑,难得一见,张云雷算是真真正正的落得个难有的清净。
“往常九郎在这热闹惯了,倒是让我一时难以适应。”
九涵抿着嘴偷笑,“少爷清净了好些年了,这——”
话还未说完,门口就传来了熟悉的步子声,“这梨花树长高了许多。”
还在叹息的张云雷一听立刻站了起来,后觉得自己的动静过大,于是又别别扭扭的开口找补,“咳咳咳……难为你还记得来我院子的路。”
“那是自然。”杨九郎入了屋子,“我可还记得有故事未说完。”
张云雷瞧着他满头是汗,抬手就把自己惯用的手帕递了过去,“擦擦吧。”
熟悉又自然的相处方式让二人俱是一愣。
“……”杨九郎接过帕子,擦过鼻尖时,阵阵的梨花香又袭进了鼻腔,让他一阵心慌意乱,“谢谢。”
张云雷摇了摇头,粉红染上了耳尖,难得的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杨九郎见好就收,擦了汗入了里间,自顾自的倒了一杯凉茶喝得痛快。
“咳——这些日子累坏了吧,咳咳…”
杨九郎听到几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便知是他曾说过的换季风寒,于是眉头一皱问道,“……你的嗓子不舒服?”
张云雷咽了咽口水润喉,“无妨,过些日子就好了。”
“可不是个好毛病。” 他瞧着桌子上摆得小碗的汤汁,“赶明儿我去帮你问问,身子多加调理,应当还是可以避免的。”
杨九郎拿手背碰了碰碗壁,觉得有些烫了,于是自然而然的拿着汤勺一勺一勺的舀着汤汁纳凉。
“都二十年了,要好也早好了。”张云雷自暴自弃。
杨九郎立刻反驳,“那你是没遇上我。”
“哦?”张云雷左手撑着下巴,挑眉抬眸看向他,眼波流转间都是挑衅,“遇上你又如何?”
“自然是药到病除。”
“什么病都可以么?”
杨九郎拍拍胸脯道,“那是自然!”
张云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咳咳咳…那唤你九郎倒是不妥,应当拱手尊称您一声华佗先生。”
杨九郎知他又在逗自己,也不反驳,伸手把凉了的汤汁递了过去,“郎中先生提醒你该喝药了。”
张云雷懒得接,就着杨九郎的手一口喝了个干净。
“苦了些。”
“该。”杨九郎从九涵的手里拿了干净的帕子递给他,“不好好照顾身体的后果。”
张云雷撇撇嘴,自知理亏,不与他争。
#
杨九郎离开的三日里,阿晴姑娘又来了一次,一入门也不见行礼,端着兰花指便开始骂,
“亏我以为少奶奶是一个守信用的人,却没想到,开口也当儿戏!”
张云雷被指得一愣,没有接话,他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明所以。
“当初说好由着我和少爷定日子,自己又偷偷摸摸的反悔!失了大丈夫之行为!可耻!”
“可别说我胡乱开口,污你清白,明眼人都瞧得见,少爷天天往你院子里跑!”
“还有前些日子的一个夜里,他可是留宿了你的屋子!”
“还有……”
张云雷由着阿晴在面前一顿数骂,末了才反应过来,是在说定同房日子的事情。
可他对这事儿确实不知,杨九郎虽平日里喜来他的院子里坐坐,但也极少数有留寝的情况。除了一次他在外喝多了酒,夜里摸错了屋子到了他这里来,更深露重的,张云雷也不便送他回去,于是留了那一晚外,再没有了。
可谁知,就那一晚,还被阿晴瞧了个正着,也不知是什么运气。
误会!真是天大的误会!
阿晴自己骂了个半天,也没瞧见张云雷还嘴,于是也没了兴致,手指狠狠的搅了搅手帕,恨恨的跺了脚,跑出了门。
“今日我定要告到夫人那儿去,让夫人好好评评理!”
没等张云雷开口解释,那抹倩影就消失在了廊桥拐弯处。
惊了杨夫人,一会儿定又是有一场说教。
果不其然,没多久杨夫人的丫鬟就来传话了。
张云雷了然的起身,整理了衣容方才出门。
穿出东苑,转过小廊桥,过了花园的小花厅,还要再走不短的路程才能到西苑。
待到西苑时,日头正毒,张云雷早已一身汗淋淋的了,他立在门口,用帕子擦了擦鬓角的汗,抿了抿因为快走而泛白的双唇,轻咳了几声,才撩起门外的珠帘入内。
“见过夫人。”
杨夫人没有搭话,半个身子倚在软垫上,左手端着茶杯,右手一下一下的刮着茶,张云雷没听到她的应声自然不能起来,于是耐着性子等她开口。
大约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听到杨夫人吊着嗓子缓缓说道,“坐吧。”
张云雷撩了大褂,端端正正的坐着,微垂脑袋,神色不清。
“今儿我叫你来你知道是甚么事么?”
张云雷顿了顿,“……大约是知道的。”
“知道就好。”杨夫人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阿晴来和我说了。”
“说你这个少奶奶言而无信,还善妒,平日里总用着各种法子诱着我儿留在你屋,可有此事?”
张云雷轻吐了一个字,“无。”
“不认?” 杨夫人冷哼了一声,挖苦道,“你要明白,你是男子,两个男子之间又能有什么感情,若不是老爷执意,你的这门亲事我定会回绝。”
张云雷点头。
杨夫人又道,“我儿是杨家长子,日后定然要继承家业,无后是大事,你可明白?”
无后…
张云雷顿了一顿,才艰难的回道,“明白。”
“能明白是最好。”杨夫人用手绢轻轻擦拭着自己的食指,“我知你和我儿都年纪尚轻,要分清楚,感情的事儿不是你我玩儿得好就行了的。”
“更何况,依你们这个年纪,又怎么能有长久的定性,我儿现在愿意和你腻在一起,也不过是贪个新鲜。他啊,随老爷,从商的生意人,交朋友这件事儿啊,最擅长了。”
“你可别把金石之交错认成了甚么个别的情谊。”杨夫人冷讽道,“最后动心动情伤你自己。”
“……”张云雷苦笑。
“我…”
几番欲言又止。
#
张云雷出屋子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暖黄色的日光打在他的脸上,他顿时觉得睁不开眼。
杨夫人的话在他的耳边不断的重复回响。
【两个男子之间又能有什么感情。】
张云雷承认,这些日子他因为杨九郎过得很快活,可是他也确实不知,自己对他的那份感情究竟是什么。
九涵曾说他清净惯了,所以才会格外贪恋这份热闹。
那是不是换成任何人也都可以?
也许杨九郎并不是绝对?
……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就算他不是绝对,但是却是最合适的。
【日后定然要继承家业,无后是大事,你可明白?】
只是杨夫人的那些话确实打动到了他,杨九郎不比他,他是燕京杨家的大少爷,日后是要继承家业,掌八方商户线的人。
他不能无后,因为杨家不能无后。
怪就怪杨家只他一个杨九郎。
#
但,但…张云雷也只有一个杨九郎啊。
#
又过了两日,杨九郎一归家,便发觉院子气氛有些不对。这几日他多次去找张云雷,却都被拒之门外。
九涵苦着脸,生硬的拉着院门不放他进去。
“我家少爷说了,养病一律不见人。”
“连我也不见?”杨九郎不可思议的问道。
却见九涵支吾半天,委屈的应道,“是的,大少爷您也不行。”
“为何?”
“没有理由。”九涵哀求道,“大少爷还是请回吧,若是被人又瞧见了…”说到这,九涵忽然想起少爷的嘱咐。
杨九郎追问道,“瞧见了又如何。”
“不如何不如何。”九涵道,“我要去给少爷熬药了。”
言下之意便是今日不会见客的,让他死了心回去。
杨九郎估摸着时辰,确实到了张云雷该用药的时间了,于是没有再坚持,放了手,任由九涵关了院门。
他想不通为何离家几日,张云雷对他便如此冷淡。
隔壁的阿晴又款步珊珊的朝他迎了过来,“大少爷归家了?”
杨九郎不愿多理这个女子,草草应付了事的答了一声“嗯。”
“您若是无事,不妨去我那儿坐坐?”
杨九郎抬眸看向她,若有所思片刻后才笑着开口,“若我不去呢?”
阿晴满脸的笑意一僵,自觉得脸面挂不住,便开口威胁道,“您难道不想知道少奶奶为何不愿理您?”
方要迈步离开的杨九郎身形一顿,“……带路吧。”
阿晴冷哼了一声,转了身冒着酸气的开口自嘲,“大少爷果然只在乎少奶奶。”
……
第二日张云雷要出门买些除花草虫的药。
这些日子里,他的花草都蔫蔫的,起初原以为是日头晒的,直到他近了瞧,才发觉是受着害虫侵害了。
“九涵——咳咳咳,九涵!”他提着大褂的尾摆,立在院门口。
“九——”
“来了来了。”九涵从屋子里头急冲冲的跑了出来,“少爷可别扯着嗓子了,一会儿又该难受了。”
“你这是做甚么呢,喊了这么多声也不答应。”张云雷不愉的点了点他的额头。
“害,这不看着天上的云,应当是要降水了”九涵摇了摇手里的竹骨伞,“您瞧着,带上它就不怕了。”
“少爷,咱们快出门吧。”
九涵轻轻推着张云雷,还没等迈开步子,谁知右边便正巧碰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衣衫不整的从阿晴的院子里出来。
——是杨九郎。
“请大少爷安”九涵忙作揖道。
瞧着杨九郎背后那个他不熟悉的院门口,张云雷的脸色顿时就冷了下来,他定定的和面前的人四目相对,过了好些会儿才语气平淡,凉凉的开口道,
“咳…见过大少爷。”
许久没有再出现的礼貌与客气。
“我——”
“大少爷不必和我解释。”张云雷打断了他的话,转过身扯了扯九涵的袖子,“天气热,姆们先走了。”
徒留杨九郎一人愣在原地,手里还正系着领扣,不知所措。
……
二人走街串巷,买了好些除虫药后,张云雷才大包小包的准备归家。走了小半截的路,天空果然飘了细细的雨,不多时,雨势渐大,幸得九涵带了把伞,二人冒着大雨抱着药包往杨宅赶。
夏雨来得又大又急,瓢泼大雨在张云雷入了自己的院门后戛然而止,无法,一身墨蓝色的大褂湿得透透的。
九涵把伞一收,跑进里屋拿了干净的帕子赶忙出来,“少爷少爷,您还在病中呢,快擦擦,一会儿我去煮些姜茶,暖暖身子,您快去换身干爽的大褂。”
张云雷双手捂着鼻子弯着腰打了好一阵喷嚏,又连咳了几声,才沙哑着声音应了一声“嗯。”
晚间,因为下了场夏雨,天气不如清早那般炎热,张云雷觉得浑身发冷,脑袋昏昏沉沉的,一时难受得没有精神。
“九涵——”
“哎,少爷。”
“给我倒杯热茶。”他抬手捂住僵硬的后脖颈,难言半语,“难受…浑身又酸又疼,好难受。”
“少爷……”九涵把手里的茶递了过去,抬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那素净的额头如今像是要烫熟鸡蛋一般,吓得九涵急忙把张云雷安置回了床上。
“可不得了!您快躺下,我这就去找同仁堂的先生!”
“记得带伞,快去快……”
话还未说完,他就累得眯上了眼睛。
九涵跑出院门时,正好撞上了在门口踌躇着步子的杨九郎,但满心烦忧的他顾不上行礼,急急忙忙的就要错身出去。
“你去哪儿?”杨九郎一把抓住了九涵的胳膊。
“大少爷您快放开我,少爷发热了,我这要去同仁堂请先生来看呢!”
杨九郎一听,立刻放开了手,催促道,“你快去,我去看着云雷。”
说罢,放了手,推开张云雷的院门入了内。
满院的花花草草这会儿都看不大清,窗户透出来的屋子里的光也很昏暗,里厅门口摆了把竹伞,上头还滴滴答答落着今日份雨水,如此一想,便知道张云雷今日定然是淋着雨了。
他一边责怪张云雷的不当心,一边又心疼的往里屋走。
撩了帘子入了内,里头安安静静的,只有仔细才能听到几声哼哼唧唧的呻吟。
杨九郎快步走到床边。
果不其然,床上的人皱着眉头,双唇泛白,满口都是胡话,额头上一层薄薄的细汗。
他想了想,立刻拿了帕子沾了凉水给他擦拭,又拧了手帕覆在他的额头。
“云雷…”
“云雷…”
“……”
“辫儿…”
这会儿趁他睡着了,杨九郎才敢大着胆子喊他的乳名。
前些日子,他们还要好的时候,张云雷闲聊时就同杨九郎说过。
【家姐其实不唤我云雷。】
【哦?那如何称呼?】
【辫儿】张云雷的目光里都是怀念,【她喊我辫儿,家里只她一人这么喊我。】
【辫儿…】
【不成,你不能这么喊我!】
【为何?】
……
那个时候,张云雷没有给他答案,只是脸颊微红,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想来定是还没有资格的。
杨九郎一边回想一边把帕子又沾了冷水重新覆回了额头,如此反复了不知多久,张云雷隐约有了要醒的迹象。
“辫儿…”
“阿姐…”他皱着眉头语气里满是委屈,“阿姐,阿姐…”
杨九郎无法,只得轻拍着他的被子,安慰道,“没事没事。”
“他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阿姐…”
杨九郎的手一顿,“谁欺负你?”
“唔…”没等到回答,床上的人挣扎着睁开了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大少爷?”
“……”杨九郎无奈,“是我。”
他抬手把床上的人扶了起来,拿了软垫让他倚着靠得舒服些,又起身倒了杯温热的水回来。
“嗓子难受吧,别说话了。”他把杯子递到了张云雷的嘴边,本想让他就着他的手喝了,但面前的人却仍然固执的抬手接过杯子,
“多谢。”他饮了半杯才开口下逐客令,“大少爷别费心了,快些回去休息吧,一会儿九涵归了,让先生看看便是了。”
“云雷……”
张云雷错开了他的视线,撇过脑袋做出了抵触的模样。
“那天的事情我可以解释的。”杨九郎急忙开口。
“您不必解释。”张云雷道,“您与我二人是甚么身份?需要您向我解释?”
“你是我的夫人…”
张云雷直直的望着他,没有一丝的情绪起伏,“您说…是么?”
不是。
他们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又谈什么婚姻,不过是两家一个生意上的交互,他们都是筹码,仅此而已。
可是,他对张云雷当真没有任何感情么?
也不是的,几番忍不住想往他屋子跑的人是他,几番听到他开口唱小曲儿便兴奋得很的人是他,受不了张云雷远离他的人也是他。
多少的迹象都在表明,这份感情是不单纯的。
可是这份感情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他自己还是没有看清。
于是多次想开口的他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闭上了嘴。幸得这会儿同仁堂的先生也来了,九涵把人往屋子里引,先生抱着药箱上了前。
过了好一会儿,先生才从里屋出来。九涵和杨九郎迎了上去。
“无大碍,给他开几副药,这几日清净的养着便是。”说罢便坐在茶桌上写了方子。
“您家这位少爷身子本就比较弱,平日里更要注意添衣纳凉,换季时多养着身体…啊有些事儿想来也应当同你们讲。”
杨九郎恭敬道,“您说。”
“观您家少爷的面相,今日定然是有心忧,若是有法子,要多开导开导,否则这心结不解,病好得更慢。”
“哎。”面前的两人同声应道。
“您费心了。”
“我同您去拣药。”九涵给了银两和先生一起出门了。
……
事情的最后还是没有讲清楚。
#
没过多久就是杨夫人的寿宴。
家里的人这几日都忙出忙进的,张云雷因为性子孤僻,来这杨宅也小半年的时间了,却也半点没有融入的意思,于是整个东苑就数他的院子最安静了。
天气逐渐炎热了起来,他的换季风寒总算是养好了,至于那个心结,也不知是埋在了心底,还是真的看开了。
杨九郎还是如往常一样,时不时的往他的院子跑,有时就坐一坐喝喝茶,碰上张云雷心情好了,也许还能讨到两首小曲儿听,若是那人不愿搭理他了,他就坐在前厅看着院子的花花草草散散心。
而那个夜晚的事儿,两人都没再提过了。其实杨九郎转天想再开口说道说道的,结果被张云雷一句“昨晚的事儿我都忘了。”给堵得干干净净,索性闭了嘴,得过且过下去。
后来他想了想,也许是好事儿,若是开口了,他依旧说不清道不明自己对他的感情,那也不过是给彼此再添一层堵,情况不会好转,也许还会恶化。
于是他们变得默契,默契的忽略那个他们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假装安逸,假装无事。
张云雷在给梨花树除草的时候,杨九郎又来了。
入了院子同他打了招呼,自觉的坐到了前厅去,九涵端了半碗的碎冰酸梅子汤上来,“大少爷喝点解解暑。”
杨九郎点头,转过脑袋看到烈日炎炎下的张云雷,又开口嘱咐了一句,“快让你家少爷进来歇一歇,你再去打碗酸梅汤来,他这身子再不爱惜着,定又要生病。”
“是。”九涵领了命去了。
杨九郎见张云雷连个眼神都不给他,于是起身持把折扇出了屋子。
他走到张云雷的身边,两个手指一推,开了扇子正正的对着他被汗打湿了半身的后背扇着。
“日头大,进屋歇会儿吧。”
张云雷抬眸睨了他一眼,“等着吧。”
“哎。”杨九郎知他的脾气拗,没再多劝,只是手上的扇子扇得更勤了。
待九涵又端了碗碎冰的酸梅汤回来时,张云雷才放下手里的物什回了屋子。
他捏着瓷白的汤勺一口一口小小的嘬着,“今儿怎么来了?”
“外头太闹腾了。”
“来我这里躲清闲啊?”张云雷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是夫人的寿诞快到了吧。”
“是。”杨九郎应道,“之前和你说的三庆戏班子不出意外明儿就会来了。”
“哦?”听到这里,张云雷才起了兴致,语调都上扬了几分,“那我明儿倒是要出门瞧瞧。”
“戏台子搭在后花园呢。”杨九郎笑道,“明儿我带你去瞧瞧他们班主。”
转过天来,杨九郎果然如约的来找了他。
“你家少爷醒了没?”
“刚醒。”九涵端着水盆和帕子进了屋,“您在前厅喝些茶,稍等片刻。”
杨九郎点头应下了,又嘱咐了句,“让他不急,慢慢来。”
“哎。”说罢,九涵便入了里屋。
等到再见到张云雷的时候,杨九郎已经独自一人泡了三壶茶了。
张云雷身着亮黄色的大褂撩了门帘出来了。
“这茶好似不是云——”杨九郎一转身便瞧见了一敛眸半勾唇笑,手持折扇的妙人,撩着珠帘出了屋。
他被来人惊艳,愣住望着痴痴道,“今儿真好看……”
张云雷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害羞,于是错开了视线轻咳了几声。
杨九郎如梦大醒,止不住的对他上下打量,“往常不见你穿这么亮色的衣裳。”
“今儿心情好。”张云雷推了扇子自在的摇了摇。
好一翩翩公子,真真是绝色。
“你这般神仙模样我倒是不敢把你放出去了。”杨九郎调侃道,“若是被当成那座山儿上偷偷跑下来的狐仙收了去,那我可怎么办?”
“你可不许言而无信!”张云雷急了,上前一步上手掐了一把他的胳膊,“说好要带我去见三庆戏班子的班主的。”
“好好好。”杨九郎急忙应道。
……
出了院门,转过廊桥,又过了几个小拱门,才到后花园,戏台昨儿夜里就已经搭好了,戏班子这会儿都在拾掇自己的东西。
杨九郎领着他转到了台子后头,就瞧见一男子背对着正在和身旁抱着三弦的琴师交流着。
“孟哥。”
那人转过身来,张云雷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生得一副温柔相,模样清秀,双眸含笑,一看便是极好相处的人儿。
“哟,是大少爷。”
杨九郎上前和他寒暄了一番,就把张云雷带了上来,“这是我…咳友人,张云雷。”
张云雷侧目淡淡瞧了他一眼,倒也没有言语。
孟鹤堂的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几圈,最后了然的作揖行礼,“见过少奶奶。”
“您别…”张云雷急忙伸手虚扶了一把,摆手道,“叫我云雷就好。”
“也好。”孟鹤堂随和笑道,“我叫着也别扭。”
张云雷笑了笑,“不知班主一会儿可有时间?云雷请您去小花厅坐一坐可好?”
“好啊。”孟鹤堂丝毫没有客套之意,“待我同他说完了事儿,就和你走。”
说罢,他便转过身子去和身边的琴师交谈。张云雷没有半点偷听的意思,只是那个他们二人交流的声音过于大了,站在一旁的他自然也听得清楚。
“先生何时归来?”
“就喝几杯茶,很快的。”孟鹤堂的声音轻柔,像是安慰年幼的孩子一般,“九良若是急了,可以到小花厅来找我,不过昨儿我嘱咐你练的曲子必须得练熟了才行。”
那唤做九良的琴师委屈的点了点头,又道了几句耍小性子的话,逗得孟鹤堂笑开了,才放了拽着衣角的手。
“先生快去快回!”
孟鹤堂转过身摆了摆手,和张云雷走了。
小花厅在后花园的正中央,坐于其中,宛若置于花团锦簇中,放眼望去皆是种类繁多的花草,张云雷平日里经过这里时总会驻足许久,他着实喜欢得很,今儿正巧的上这好地方来招待客人,他更是满心欢喜。
“杨府不愧是一方富甲。”孟鹤堂坐在红棕色的圆凳上感慨道,“花园之大,可与姑苏的园林相媲美了。”
“谬赞了。”张云雷客气道,抬手恭敬的给人添了一杯茶,他对这个偌大的杨府实在没有情谊。
“我原先在直沽那会儿就曾听过三庆大名,却没想到班主这般年轻,当真是年轻有为啊!”
孟鹤堂憨笑几声,摆手道,“不敢当,亏得大伙儿捧我,不过是幸运罢辽。”
张云雷笑了笑,抬手把茶杯放在了他的面前,“请。”
孟鹤堂低头饮了小半口茶,惊讶的直呼道,“云雾,好茶!”
“班主认得?”
孟鹤堂细细说来,“少见,不过对此茶略有耳闻罢了。”
“据家里的师父所说,这最好的云雾茶啊,长于庐山峰,由于受庐山凉爽多雾的气候的影响,茶芽肥绿润多毫,条索紧凑秀丽,香气鲜爽持久,滋味醇厚甘甜,汤色清澈明亮。①”
“如此说来,那真是极为珍贵啊。”
孟鹤堂又道,“可不是嘛,况且云雷兄的这个还是上上品呢!”
“不知云雷兄可否告知一下,是哪儿采买的,赶明儿我也去拿些新鲜的茶叶,孝敬孝敬我师父去。”
张云雷喝茶的动作一顿,迟疑了片刻才道,“实不相瞒,是姆们少爷相赠的。”
“如此啊。”孟鹤堂点头感慨。
他的心下立刻了然,于是不再追问。可他再抬头时,却瞧着张云雷的眉间尽是忧色。心思一向细腻的他,自打一开始就瞧出来了他和杨九郎之间略有间隙。
于是思索许久后才小心翼翼开口问道,“云雷兄心里莫不是有事儿?”
“何以见得?”
孟鹤堂指了指他紧皱的眉头,“您啊,心里的忧愁都摆在这儿了。”
张云雷抬手跟着摸了摸,嘟囔道,“我自己倒是没注意。”
“哈哈哈哈”孟鹤堂爽朗大笑,“我与云雷兄相处甚好,若是愿意,您也可以把我当成长兄,说说与我听。”
“……”
张云雷无言,沉默的喝茶,大约小半柱香后才开口。
“班主,您说什么是喜欢?”
什么是喜欢…
这是一个让人永恒迷惑的问题。
孟鹤堂没有立刻回答,他低头沉思了许久才缓缓问道,“我也不大明白……云雷,你说喜欢二字你若倒过来又是什么?”
“是…是欢喜。”张云雷乖巧的应道。
“是了,我想啊,本质上喜欢一个人就是因为那个人能让你欢喜。”
孟鹤堂又仔仔细细掰开了揉碎了说道,“感情这个事儿本就复杂,没有绝对的正确,也没有绝对的错误,它是一种感觉,是一种命中注定。”
“你因为他而欢喜,因为他而幸福,这是喜欢。因为他而牵挂,因为他而难过,这亦是喜欢。”
孟鹤堂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若你遇到了那个人,你自然会明白的。”
“我不明白。”张云雷迷茫道,“所以才来请教班主。”
“云雷兄。”孟鹤堂轻勾唇角,“当你向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已经有答案了。”
“因为在乎,所以才如此谨慎,对么?”
花园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鸟虫声声声入耳,对面的人沉默了。
张云雷的这份安静让孟鹤堂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可面前的人没多久又迟疑着问道,
“那若是仅有一方有意呢?”
“不会的。”
“您为何如此坚定?”
“不会的。”孟鹤堂肯定道,“你信我。”
——如果那人是杨九郎的话,那定然是不会的。
张云雷不解,倾身向前想再追问,却正巧瞧见孟鹤堂身后,那名叫九良的琴师抱着三弦委屈的立在花厅外头。
“先生……”
孟鹤堂回头,无奈道,“还是来了。”
“我该走了。”他起身向着张云雷微微欠身。
出小花厅前,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忽然定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笑得一脸温柔,
“我师父曾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②。今日这话我也赠予你。”
所以不要着急,有因必定有果,一切的命定都在缓缓的前进中。
张云雷听得半知不解,却也点头应了。
#
第二日便是杨夫人的寿诞之日。张云雷再不愿意,这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给他人看。
只是杨夫人也不怎么喜欢带他,一大早的杨九郎就被叫去了西苑,再出现在寿宴上时,身边多了个打扮得金头银面花枝招展的阿晴。
这事儿若是放在从前,张云雷兴许还会庆幸自己不必因为身份而去面对那些形形色色的虚伪的人儿。
只是这事儿放在了今天,面前二人相挽的臂弯,相称的背影,无一不刺痛他的双眼。
张云雷索性转移了视线,不再去看。却挡不住耳边杨夫人的笑声。
也不知是哪儿位客人问道,“这位是?”
杨夫人笑得一脸满足,“是我儿的妾室。”
客人又问,“哦?少奶奶为何不在?”
杨夫人扶了扶末入头发的发簪尾,语气里尽是"体贴",“他啊,身子弱,我让他上一旁休息去了。”
正在一旁“休息”的张云雷不由嗤笑出声,无奈的摇头,起身找了角落清净的位置坐了去。
戏台上这会儿正巧的是孟鹤堂上来了,台下许多大户人家都是见过世面的,不少人瞧出来这是三庆戏班子的班主,不由得一阵惊呼,掌声雷鸣,过了会儿便不断的有珍珠碎银子丢上了台。
张云雷也跟着看个热闹,包了束他自己院子里种的并蒂莲托人送去后台。
直到孟鹤堂一曲毕下了台,他才觉得有些乏了,抬头瞧了眼席上的杨夫人正热热闹闹的招呼来人,想来也没他什么事儿,不如顺了她的意,休息去了。
张云雷出宴席的时候,杨九郎正巧的转头寻找他的身影,他的视线快速的掠过面前各型各色的来人,最后的最后定格在了那个小拱门拐角处只留下一片明橙色大褂的衣角。
于是没有过多的犹豫,他把臂弯的手一把扯下,同面前的客人道了一声,“失礼了。”
转身便追着那个背影出了宴席,独留下阿晴一人羞愤涨红了脸,在背后大声的唤他回来。
杨九郎也不管不顾,急急忙忙随着那抹明橙色,穿过小拱门,过了座石桥,又走了小段路,却始终追不上张云雷的身影。
杨九郎想着张云雷今儿一大早便起了,这个时辰定然是累了想回小院歇着,于是他便顺着回东苑的小路一走下去,最后终于在长廊的拐角再次见到了那抹驻足的身影。
只是他的面前正站着一位比他高大许多的男子,剑眉星眼,风流倜傥,笑时满目含情,温文尔雅一模样。
——不是前些日子赠他云雾茶的王家大少爷王九龙又是谁?
但杨九郎并不知张云雷与王九龙有什么关系。
他又走近了几步,二人交谈的声音这才清晰了起来。
王九龙问,“何时和我归家?”
归家?杨九郎的拳头不自觉的攒了起来。
“再等等,总要让我想清楚才是。”
“也行,但你要照顾好自己,别总让人心疼。”
张云雷背对着杨九郎,因此他无法见着面上的情绪,只听着张云雷轻笑了几声,应道,“知道了。”
声音温柔,丝毫没有疏离与客气,瞧着便知晓是相熟许久的人儿。
这下子,杨九郎有些按耐不住了,却又瞧着王九龙从衣服夹层里拿了一封信递给了张云雷。
“你要的,我给你带过来了。”
张云雷急忙接过,兴喜的惊呼,“啊!是阿姐的信!可算是等到了!”
阿姐……
那是张云雷心心念念的亲人,王九龙竟然也如此熟悉,他想着,莫不是二人是青梅竹马,而自己才是棒打鸳鸯?
这般一来越想越气,像是钻了牛角尖,出不去也只能一顶再顶,理智告诉他要忍耐,但他的心却在告诉他,上去拆散他们啊。
杨九郎最后还是没能按耐住心中的怨气和委屈,挥着拳头,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
——不能让王九龙带张云雷走。
这是他冲上前时仅知的一件事情。
“王九龙!!——”
他冲上去便要出拳,惊得张云雷一脸错愕的转过身来,身体快于意识,抬手便拦住了他的腰。
“九郎?!” 他抱着杨九郎的腰,抬手轻轻在他后背拍着顺气,“你怎么出来了,冷静冷静。”
“王九龙!!你也是想瞎了心!在我杨宅撬人,还想让我夫人同你归家!做梦去吧!”
“我——”
王九龙刚要开口,又被杨九郎直接打断,“你闭嘴,这事儿没得商量。茶我不要了,以后兄弟也不必做了!!”
“现在!立刻!马上!离开张云雷!离开姆们杨宅!”
“我不是——”
“杨九郎你听我说……”
张云雷一脸着急,前后来回扭头,实在无从下手,见着杨九郎撩了袖子又要上前,气急之下大声吼道,
“他是我姐夫的外甥!——”
“……”
杨九郎被面前这个从未大声说话的张云雷吓得呼吸一滞,顿时泄了大半的气,过了好半天才消化方才张云雷所说的话。
“什什么…外甥?”
“…那…那…方才为什么他要你同他一起归家?”
张云雷无奈,撇了撇嘴角叹了口气,“阿姐前些日子刚从夫家归了,因此便让九龙前来询问我甚么时候能随他一起归家去,好见见我阿姐。”
“我…我倒是不清楚你们二人是亲戚关系。”
“你也不曾问过。”他小声嘀咕着。
“九郎兄…”王九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开口,“那个…若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离开了。”
杨九郎自知闹了个大误会,立刻道歉,“是我没搞清白,对不住王兄,他日我定给你补偿。”
“没事没事。”王九龙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憨笑了几声,视线在面前二人之间来回打量,忍俊不禁的抬手告别了。
待到王九龙没了人影,张云雷才又平静的开口,
“方才你是在做甚么?”
杨九郎哑然。
张云雷又问道,“方才你是在做甚么?”
“我不知。”
“你若不知,那我更不知了。”
张云雷觉得自己真的很疲倦,杨九郎阴晴不定的性子,时而表现得极为亲近,时而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刻意的划了界限,他好累好辛苦,不知道这段若近若离的暧昧究竟要到什么时候。
“我只知你不能走。”杨九郎见他面色不好,又默默的补充道。
“为何?”
“你是我夫人。”
“仅仅是因为这个身份?”
杨九郎又沉默了。
张云雷站在原地等他开口,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沉沉吐了口气,“九郎,我好累,真的好累。”
“我其实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们需要分开一段时间,你认为呢?”
面前的人依旧不言。
“也许是我错了,你让我再确认确认吧?”说罢失望的转身便要离开。
“云雷!”
张云雷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离开我。”
张云雷平静的反问,“所以?”
这并不是他要的答案,杨九郎依旧没有认清楚自己的心。
他突然觉得,也许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他于杨九郎确实没有那么重要。
“九郎,你终究不是华佗先生。”
你也终究医不了我。
#
张云雷这段时间归了直沽张家。
说是嫁进杨府后还不曾回门,最近趁着天气不错,归家看看家里老人。
实际上也就是为了阿姐一人。
杨九郎最近也忙得很,下了南方沿海,到了闽粤一带,听说是商户上的事情,让他不得不去出面处理。
于是二人也不知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的分开了。
直沽的天气要比燕京热得多,张云雷一归家也来不及擦汗,兴冲冲的跑进了阿姐的院子。
“阿姐!——”
“哎哟!瞧瞧是甚么人来了!”
里间茶桌旁坐了一女子,眉目如画,明眸皓齿,这会儿正端着团扇轻轻摇着。
“阿姐!”张云雷进了里屋,气喘吁吁的打了招呼。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过去飒爽无比的阿姐如今变得温柔极了,身形略显丰腴,气质愈发温润,倒像是宝剑入了鞘,锋芒皆敛。过了好半会儿,他才瞧出来那个鼓成小包的肚子。
“是我的小外甥?!”
阿姐点点头。
“如今你也是做舅舅的人了。”
张云雷盯着那个孕肚,缓缓道,“我倒不曾想过,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
“是啊,我们辫儿到底还是嫁出去了。”
张云雷抬头,这才发觉阿姐满目皆是对他的心疼。
“是阿姐对不住你。”
“没有…”
“若不是阿姐同你姐夫走了,你也不必替了我的位置,嫁去那般远的地儿。”
张云雷倒是看得开,叹了句,“都是命。”
“辫儿可有受欺负?”
他摇摇头,复而又点点头。
阿姐疑惑,哭笑不得又问道,“这是是还是否?我倒是不清楚了。”
“旁人我倒是不在意,偏有一人,我总觉得他在欺负我。”
“说来我听听。”
张云雷整理了语言,才开口一一告状。
“其实我也不知自己对他的感情,兴许是喜欢的。”
阿姐惊讶,“喜欢?!”
张云雷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兴许是喜欢的吧,若是按三庆戏班子班主的话来说。”
“我也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心意。”说到这,张云雷的脸上略带羞涩之意,
“他啊,时常爱往我的院子跑,说是来看看梨花树有没有长大,实则每次都在偷瞄我,还被我抓个正着。
他爱听我唱那些别人都不爱听的小曲儿,一副御子板合着他都能坐着听一下午。
他也爱同我谈天说地一整日,从南到北,样样他都能拣几个同我说,是个博学多才的才人。”
“这不挺好的么?”阿姐不解,“又何来欺负?”
“我原以为他对我的心意就如我对他的心意一般,可他一句好听的话也不愿说…我三番五次的引导他,软硬皆施了,他还是如同一块硬石,半分不开窍。”
“最让我生气不解的是,有一日的清晨,我一出门便瞧着他,他…他衣衫不整,从那个时常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侍妾的院子出来。”
“还有这事儿?”阿姐皱眉。
“我觉得心里难受极了,我想着也许是我高看了自己,我只是一个让他解闷的人,并不是那个唯一。”
张云雷越说越颓然,“可是他表现出来的一切却又并非如此,他为何要这么做?我真真看不清白了,阿姐你说说。”
“也许是误会了呢?”阿姐问道,“你可曾让他开口解释了?”
“我打断了。”张云雷乖巧道。
“为何?”
“我怕那个答案并非我心中所想。”
阿姐叹气,“这倒不像从前的你了。”
“幼时的你在我面前又何时这样瞻前顾后的?你明明打小就是一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儿,怎的现在这么多的顾虑?”
“是我错了么?”
“这种事哪有对错。”阿姐抬手抚过他的秀发,温柔道,“既然你们二人都决定不了,不如交给时间,它会帮你们认清自己的。”
……
张云雷再回自己在张家的小院时,发觉一屋子的花草还是如他离开那天一样,丝毫没有颓败之色。
妈从外头入了门,道了句,“云雷归家了。”她见张云雷愣在原地,没有做声,于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了然解释道,
“你去了燕京后,你的慧姐姐不久就归家了。这片花园啊,就让你慧姐姐接了手去,如今也是养得极好。”
“不曾想,竟也过了这么久了。”张云雷感慨,“这般景象,恍惚间我以为自己还在直沽,还住在张家小院。”
“我儿辛苦了。”妈垂泪道。
张云雷苦笑摇头,又同妈说了几句体己话,才把她送出了院子。
“九涵,这个夏天太长了。”张云雷扶着门框,痴愣愣的望着远方,囔囔道。
“我知少爷不喜热。”
张云雷摇摇头,“我是心烦。”
“因为大少爷?”
“…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杨九郎这几日在闽粤一带忙得风风火火,听说是沿海以南的几个大商户有意同他们定些特有的水产,这几日他正忙着谈下这几个单子。
大约是忙忙碌碌了七八天,终于有了收尾的意思。这些日子里,他难得去想除了商户以外的事情,直到最后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他才终于静下心来思考他和张云雷之间的感情。
这几日他们二人像是彻底断了联系,也就那日他平安归家,唤了个小厮寄了封报平安的信后,再无任何音讯了。
杨九郎想着,又把那封信从他的书里拿了出来,他小心翼翼的开了素白信封,上头是张云雷提的清秀规整的几个字:
九郎亲启。
杨九郎翻开信纸,又读了一遍。
信不长,大约就是同他说了平安归家,让他勿念勿担忧,又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的体己话,也就没了。
只是他着实喜爱看信的前几个字:
九郎,见字如面,归程漫长,我有些想你。
只是最后的那句话被划了几道,需得一点一点的分辨,才能看得出来,也不知张云雷是想不是想着这句话在现在这个时候,显得过于逾界,于是思索许久后,还是给删了去。
杨九郎来来回回又读了许久,才把信重新叠好塞回了信封里,抵在他最喜爱的书的最下层放好。
他叹了气。
分别许久,我心依旧,同你一般,甚是想念。
……
深夜,他也不知是第几次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了。
他从张云雷入了杨宅开始回想着,想到第一次餐食时他微垂脑袋,安静进食的模样,想到晚春夜凉,他穿着自己的披风,立在自己面前,夜风拂起他额前秀发的模样,又想到他们渐渐相熟,那个清冷的人儿终于卸下防备,对他笑,对他撒娇,他们从南说到北,一杯茶,一副御子板,一首小曲儿,一个下午。
想到那个种满花草的院子,那棵努力生长的梨花树,那袭亮黄色的大褂,那把画着花草虫鸟提得张云雷三字的折纸扇。还有那个人,时而风流儒雅,时而撒娇卖乖,时而平静淡然,千万种模样在他的脑海里一一浮现,最后归于那日分别。
——他一脸失望,满目无奈,转过身离开时,那个背影全是孤独,那是杨九郎见他入杨宅以来第一次如此疲惫。可是望着他远去的自己却又动弹不得,他明白张云雷要什么,一个承诺,一句话。
张云雷那日说,九郎,你终究不是华佗先生。直到后来,杨九郎才品出了那句话的意思。
他终究不是华佗先生,不是张云雷的良药,也不是张云雷的良人,所以他也医不了张云雷的心病。
那句话到底是杂糅了多少的情绪,一时他也分辨不出。
杨九郎回想着,那个时候的自己到底有多混蛋。其实在王九龙出现的时候他就该明白,没有什么友人会因为另一个男人的出现而产生危机,吃味成那那般模样,唯有喜欢二字才能解释为何自己那日难忍心中怨气,哪怕身负杨家名誉重任也要冲上前去,与之交手。
所以有时候想通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在夏风渐凉的夜里,他突然从床上爬了起来,拿了笔和纸,仔仔细细洋洋洒洒的写下了一封长信:
辫儿,安好。
见字如面,我有些想你。
杨九郎又把那句删去的话还了他,既然这句话他说不出口,那就由杨九郎说出口。
今日深夜,难以入睡,遂起身提笔,写下这封信,诉我满心真情。
我与你的初次见面,便为你惊艳,不过因长辈安排,我骨叛逆,不愿妥协,因此一退再退,伤了你心。
可难忍满心向你,只得寻各种理由与你相见。
御子角鼓丝竹悠悠,梨花树下良人如画。
杨宅之大,唯有云雷小院是我归处。
还有一事,我知你不愿听,但我也需解释清楚。那日清晨你所见并非是真。那妾室用你诱我去了她的院子,趁我不备下了迷药,幸得我全力反抗,不巧利器正砸她头,最后她与我二人皆晕厥过去,直至第二日清晨。
此事复杂,我一直难寻机会道与你听,今日借信写下来龙去脉,惟愿解开你我二人心中难解的心结。
我知今日之局面,皆因我模糊内心,你我恐再难继续情缘,无法只得交于时间分辨。
但万幸,今我终清晰明辨我心,唯有一言可诉尽我满心真情。
——我喜欢你,张云雷。
杨九郎 至上
信封的封面他又提笔了几个字:
致吾爱
#
那封信寄到直沽张家的时候,已经入了晚夏。
张云雷拿着信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不多时眼眶里便蓄了泪,双眼模糊,唯有【致吾爱】三个字宛如印在脑海中,清晰无比。
这封信很长,前前后后道尽了所有事情,也终于,他在这封信的最后看到了那句话:
我很喜欢你,张云雷。
万幸,所有的爱意都明了,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意义,所有的时光都没有被辜负,也终于,他的余生也能有郎相伴。
归杨家是在接到信不久后做下的决定。
离开张家的时候,张云雷捏着信兴冲冲的跑进了阿姐的院子。一如那日他回门一般,只是脚步更加轻快,心情也更加愉悦。
“辫儿这是要走了?”
“阿姐!”他扑到了阿姐的怀里,“他说了他说了他说了!”
阿姐心思一动,自然就明白张云雷所说的了,她把怀里的人拉了起来,让他乖乖坐在椅子上,抬手抚了抚他两鬓的秀发,“辫儿,阿姐真心为你高兴。此一去多加保重,阿姐等你带他回来。”
张云雷用力的点点头,应了一声“嗯!”,却难忍眼眶里的泪水,不自觉中,二人皆模糊了眼睛。
……
杨九郎归程要比张云雷长得多,因此他动身得也早。尽管如此,二人也是入了早秋,才再次重逢。
——瘦了。
这是张云雷对杨九郎的第一眼印象。大约是这段时间累着了,原本穿得略紧的大褂,这会儿都显得空荡荡的了。
——胖了。
这是杨九郎对张云雷的第一印象。大约是见着了心心念念的亲人,这段日子在张家也养得好了,原本瘦瘦尖尖的小脸终于有了点小肉,看上去气色愈发的好。
——想他了。
他们彼此贪婪的望着对方,目光毫不避讳,满目含情,才发觉原来思念是这么酸涩的一件事情,也庆幸他们终于不必再分开了。
“好久不见。”张云雷眉眼弯弯,笑得温柔。
杨九郎不再迟疑的接了下句,“我很想你。”
那句被划掉的句子,从信里到了信外,从耳蜗到了心脏,把满心的欢喜,满心的喜欢都泡得鼓鼓胀胀软乎乎的。
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张云雷被杨九郎抱得满怀,那一颗游荡了许久的心这才算安定了下来。
忽然鼻尖传来一阵熟悉的清香,张云雷嗅了嗅鼻子,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一脸惊喜的望着他,“是梨花香。”
杨九郎笑道,“是。”
接着又一把把人搂进了怀里,他放松的把脑袋埋进了张云雷的颈肩窝处,呼吸间感受着他们身上相同的味道。
“上闽粤前,我还是没按耐住,偷偷去你的小院儿带了一罐你用了半瓶的梨花香出来。”
张云雷抬手轻轻的抚拍他的后背,笑骂道,“你若是言行一致,咱们也不必弯弯绕绕这么些个日子了。”
过了会儿又调侃他,“下次我可要把院子锁好咯,省得你又去顺我的东西。”
杨九郎也不恼,收紧了手臂,满足的叹息道,“辫儿……”
“哎。”
杨九郎被这一声答应软了心窝。
他想着,这一次,总算是有资格了。
#
回张云雷小院的时候,正巧碰上杨夫人的丫鬟来传话。
“大少爷归家,夫人说今晚要在西苑食晚膳。”
“那有说少夫人要一起随行吗?”
“少夫……少夫人倒是没说。”丫鬟支支吾吾的回道。
杨九郎冷哼了一声,“回去告诉我妈,她做的事儿儿子都看在眼里,若是她还要我这个儿子,趁早弃了那些个小把戏。”
“是是是。”丫鬟颤抖着身子出了东苑。
“你倒是硬气了。”张云雷拍了拍他的胸口,笑着调侃道。
“我知道你受欺负了。”
张云雷笑意一顿,猛地转过身子看向他,“你……”
杨九郎的眼里满是心疼,这是他第一次在除了阿姐外,见到的第一个对他上了心的人。
他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杨九郎又道,“那日你发热,迷迷瞪瞪的要找你阿姐告状,我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于是派了心腹稍微一查,便知晓了。”
“委屈你了。”杨九郎的大拇指轻轻的摩挲着他的脸颊。
张云雷忍了忍,到底还是没有在他面前掉眼泪,过了好一会儿才颤着声带,带着哭腔的说了一句,“谢谢。”
谢你的勇敢,也谢你的上心。
……
回小院没多久,杨夫人的丫鬟又来传话了。
“夫人说,今晚让您带着少夫人一同前往西苑食晚膳。”
杨九郎一声不吭的喝茶,期间随意抬手摆了摆,示意他知道了。
大约日头一落,杨九郎便牵着张云雷入了西苑,撩了帘子入内,一双紧握的手在杨夫人面前依旧没有松开。
张云雷能够明显的感受到杨夫人落在他们手上的视线,于是假笑了几声,屈身行礼后才落座。
杨夫人冷着脸问道,“你们二人这是做甚么?”
“妈不是看得清清楚楚吗,做一对正常夫夫应该做的事。”杨九郎不甘示弱的呛了回去。
“九郎,你这么做可想过阿晴。”
阿晴……
这个名字一出,张云雷的身子便僵了,他下意识的想要抽手,可杨九郎的速度比他的动作更快,一把抓得牢固。
“阿晴与我又何干?”
“她虽说是你的妾,却也是明媒正娶的不是?”
“儿子从来都不曾爱过她,过去不爱,如今不爱,以后依旧也不爱。”杨九郎心里一股火,憋着怒气,拔高了声音,
“阿晴是哪儿来的,妈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明媒正娶?那一日不过是着了您的道,被迷晕了,第二日清醒我才知晓。”
“明媒正娶这四个字她可配不上!”
“杨九郎!”杨夫人拍桌吼道。
杨九郎冷笑,“再说了,我还没和妈告状呢,那阿晴可是偷偷摸摸的给你儿子下药,幸得儿子反应迅速,要不然……”
他转头看了一眼张云雷,有些委屈。
要不然也不至于他们二人心生间隙,差点无法挽回。
“您说这次是个下三滥的花柳药,明儿是不是得下个穿肠烂肚的毒药了?”杨九郎把筷子往桌上一置,拉着张云雷便起身。
“今儿妈既然把话都挑开了,那儿子也不瞒着您了。”
张云雷转过头看向他,杨九郎握着他的手很是温暖,脸上的神情很是坚定。
“我杨九郎,今生唯有张云雷一人。您若是有其它的疑义,不如趁早死了心吧。”
说罢,便撩了帘子夺门而去。
自那以后,杨夫人像是彻底熄了火,不再明里暗里的偷摸找张云雷的麻烦。
日子没过多久,张云雷便瞧着许多不认识的人入了隔壁阿晴的院子,不一会儿便是几个大箱子哐哐哐的置出了院门外。
那一向咄咄逼人趾高气昂的女子,这会儿正站在院门外,扯着手帕哭得一抖一抖的。
他不解,抬手压腕给杨九郎斟了一壶茶,问道,“这是做甚么?”
杨九郎睨了一眼门外的动静,“她啊,打今儿起就不是我们杨宅的人了。”
“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
“就是我休了她。”杨九郎平淡的说道,“杨宅夫人我只认你一个。”
张云雷诧异,拿着茶巾擦了擦落在桌上的茶水,再没抬头看外边一眼。
九涵在一旁接了杨九郎的信号,把院门一掩,外头的事儿便隔绝了。
“九郎。”
“哎。”
“今儿我给你唱一个京韵大鼓吧。”
“好啊。”
……
#
此后,杨宅张院。
花园,梨花树荫,花丛锦簇。
屋内,一樽好茶,一面书鼓。
二人,一坐一立。坐着的手持一把折纸扇,缓缓轻扇,立着的一副节板,一根鼓槌,开口声声悠悠,像是唱尽人生百态。
他唱道,“一愿郎君千岁,二愿云雷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③
END
2020年1月3日 2:00 结稿
果
①:云雾茶的百度百科。
②:是郭德纲先生写给郭麒麟的信。
③:不是京韵大鼓,是唐代诗人冯延巳的《长命女》,改了妾身二字为云雷二字。
哭了,以后绝对不用手机排版了,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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